好像過了不久，耳邊傳來一陣極其猛烈的爆炸聲，我不知道離我有多遠，但我能感受到背後的滾滾熱浪，接著眼前的黑暗被身後熊熊的火光照亮，在這燃燒的劈啪聲和零星的槍聲中，我好像聽到很多雜亂的聲音，像是有人在大聲叫喊，然後這一片聲音都湮沒在一陣轟鳴中，剛才的那一種強大的氣流又盤旋在我的頭頂，甚至比第一次更加接近。

我閉上眼睛，等著最後一刻的到來，然而這一次，仍然是折磨人心靈的等待，我苦笑，也許是我太想死了，就連面對死亡，好像也帶著一種不可思議的企盼。

10秒鐘，又10秒鐘……

我沒有等來預期穿透身體的子彈，等來的是一雙手，一雙鐵一樣的手，緊緊地握住我的兩只手臂，把我從地上拽了起來。

我茫然地睜開眼睛，擡頭看著站在我面前的人。

強健的胸膛，瘦削剛毅俊美的臉龐，還有一雙，閃耀在熊熊火光裏，卻依然像海水一樣深藍的眼睛……

我呆住了，我以為我又是在做夢，這樣的夢，我已經做過無數次。

面前的男人兩手鐵鉗一樣握住我的手臂，一動不動地站在我的面前，凝視著我，我形容不出他此時的表情，就像我兩樣形容不出我的，那是種帶著夢境般迷幻的表情，那雙深藍的眼睛，從我的眼睛到我的嘴唇，一寸寸地看過，好像要透過我的皮膚，穿透我的靈魂。我同樣深深地望著他，望進他海水一樣的眸中。

很久很久，他擡起右手，輕輕拂開我臉頰旁邊的頭發，我微微地顫抖了一下，想要躲開他的手，他不許，左手強硬地摟住我的腰。我掙脫不開他的禁錮，絕望地閉上眼睛，我不想看到那雙深藍的眸子中出現那種震驚、同情、甚至厭惡的表情。

臉上感到一種再熟悉不過的溫熱的酥癢，是他的手指在輕撫我的疤痕，我咬著嘴唇，流著眼淚。

“薇薇，睜開眼睛，看著我。”低沈磁性的聲音在我耳邊溫柔地響起，和夢中一模一樣。

他的聲音好像有一種魔力，我無法抗拒地聽他的話，輕輕睜開了已經淚水迷蒙的雙眼，下一刻，我已經被他猛地拉進懷裏，他張開雙臂緊緊地抱住我，緊到讓我窒息，可他不管，用得力氣越來越大，像是要把我揉碎。

我們的身後是那架墜毀的直升機，熊熊烈火沖天燃燒。我們的身旁是不斷交織的彈道火線，可在這一一刻，就如同那一夜在塞拉利昂的星空之下，只有我們兩人，緊緊相擁，只有我們兩個！

“龍戰，龍戰！”我好像終於從夢中醒來，哭著喊出抱我到窒息的男人的名字，擡手用盡全力回抱他，他是龍戰，真的是龍戰，這一次，我不是在做夢！

龍戰不說話，突然彎腰，把我橫抱起來，回身向著後面走去。

我在他懷裏，臉貼在他的胸膛上，即使是在戰火硝煙之中，仍然能聞到那一種熟悉的，雪茄盒的清新味道，然而就是這種味道，讓我想起了什麽！

“米夏，米夏！”我如夢初醒一樣回頭，看著靜靜躺在冰冷土地上的加西亞，掙紮起來，“放我下來，龍戰，我不能丟下米夏！”

“放我下來，放我下來。”我失去理智一樣又踢又打，我不能把米夏一個人留在這冰冷荒蕪的地方，我答應過永遠會在他身邊！

“薇薇，加西亞已經死了！”龍戰忽然炸雷一樣在我耳邊怒吼，震得我的耳朵發麻。

“死了，死了……”我停止了叫喊掙紮，品著他的話，忽然用力摟住他的脖子，大聲痛哭，“龍戰，加西亞死了！他死了！”我到現在，終於無可抗拒地接受了這個我一直不肯接受的事實。

龍戰不再吼我，只是用力地抱緊我，登上了那架停在身後不遠處的米-24，我用眼角餘光掃過，它流暢的機身塗著沙漠迷彩的顏色，原來，剛才是龍戰一直在保護我。

我被他抱著，放在前艙他座椅的旁邊，身後的艙門自動關閉，龍戰低頭吻了我的額頭一下，直起身子，坐在武器操作臺前，我感到身體下面震顫了一下，接著有些搖晃，應該是直升機重新發動，飛了起來。

“米夏，米夏！”我尖叫著，撲到前艙的防彈窗前，兩手用力扒在窗子上，看著不遠處靜靜躺著的加西亞離我越來越遠，越來越遠！

“我叫Michel。Gancia。”

“其實，我一直對中國女人有一種很好奇的感覺，比如，接吻的時候，感覺會不會不一樣？”

“你身上的味道……很獨特。”

“……每個人，都可以選擇自己的人生，美杜莎，你也可以，只要你願意，沒有人可以阻止，……”

“美杜莎，你是上帝送到我身邊的，我不會把你弄丟了！”

“記住我的話，薇薇，我想吻你，但我會等到你願意的時候。”

“跟我回阿拉斯加，我帶你去看北極光。”

“薇薇，我愛你。”

我把臉貼在冰冷堅硬的玻璃上，哭到哭不出聲音，我永遠永遠，再也看不到他了，米夏，我是喜歡他的。沒有經歷過的人不會明白，我對他的感情和對龍戰的不一樣，但我知道，我喜歡米夏。加西亞，我甚至願意聽他的話，忘掉過去的一切，和他去看北極光。

手心裏感到一陣陣的刺痛，我低下頭，攤開掌心，那裏有一枚閃閃發亮的銀色十字架，是加西亞最後留給我的，上面沾了他的鮮血，我緊緊攥住它，把它貼在我的心口。

眼睛向窗外看去，外面的戰鬥還在繼續，聖路易斯大教堂裏還是吐出陣陣火舌，我咬著牙從艙板的地上爬起來，走到龍戰身邊，這半天他都沒說一句話，只是默默地看著我哭。

“龍戰，能不能讓我來。”我看著他說。

龍戰側過頭，看著我的眼睛，他的眸光很幽深，帶著溫柔，也帶著一種像火光一樣明亮的覆雜表情，然後，他伸過手摟住我的腰，把我抱坐在他的腿上。

“可以開始了。”他在我耳邊輕輕地說。

我咬牙，“到教堂去。”

“聖路易斯教堂上方。”龍戰在我身後，淡淡地說。

“收到。”一個男人的聲音從操作臺旁邊的無線通話器裏傳出來，我知道他是這架武裝直升機的駕駛員，坐在後艙，就像加西亞當初一樣。

沙漠迷彩的米-24低空飛行，向著聖路易斯大教堂接近。我從前艙玻璃上看得見教堂的各層樓梯上還在不斷跑動開火的匪徒，冷靜地按下了前面操作面板上的幾個按鈕，我記得，這些東西是加西亞教給我的，他給我上了一早晨的課。

我閉上眼睛，露出一絲淡淡的微笑，米夏才剛剛離開，我就已經開始想念他了。在我的微笑裏，米-24攜帶的各種空對地武器，反坦克導彈、火箭彈、重機槍，無論是不是適合用，我都一股腦地對著地面上的建築傾瀉而下，在一片劇烈地爆炸中，那古老雄偉的大教堂，像是被推倒的多米諾骨牌，在滾滾的濃煙和烈焰中一層層倒塌，心裏明白，在這種屠殺下，沒人能活，就算躲在教堂的地下室，也沒有可能幸免。

龍戰的手一直握在我的腰上，看著地面上人間煉獄一樣的情景，沒有一絲一毫的驚訝，仍然用平淡冷靜的聲音對著無線通訊器說：“返航。”

米-24調轉機頭，向著那片遠處的密林飛去，飛越森林，我向下看了一眼，看見了那座不算太大的樹木後，竟然有無數輛的警車，那些墨西哥警察一個個荷槍實彈，靠在車子上抽煙聊天，還有人興致勃勃地指點著叢林的那一頭映紅夜空的火光。

我冷笑，輕輕側頭對龍戰說：“低一點。”

直升機下降高度，有警察聽見了異樣的轟鳴聲，擡起頭，露出了警惕的表情，紛紛扔下手裏在的煙，快速地躲在自己的警車後面。我看了一眼武器顯示，還有兩枚火箭彈，手指輕輕放在放射鈕上，毫不猶豫地用力按下，地面上最靠前的幾輛警車相繼連環爆炸，剩下還有幾輛，我在直升機俯沖過去的時候，用加特林機槍掃射，看著一個又一個活人，在我眼前被打得稀爛。

你們不是想要抓活的麽，你們不是躲在這裏想要作壁上觀麽，很好，現在都去死吧！

武器顯示，現在除了機槍彈為綠色之外，其餘都已經是紅色，我看著地面上一片狼籍，忽然渾身軟了下來，倒在了龍戰的懷裏。龍戰伸手抱起我的身體，把我橫抱過來，靠在他胸前，伸手按下了控制板上的幾個按鈕，然後用他特有的好聽的聲音冷冷地說了一句：“回去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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